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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人的一一》中你將會看見的十四種影像——徐硯美

在《一個人的一一》中你將會看見的十四種影像:


1.天空

2.雲

3.貨櫃船

4.細胞/胚胎/病毒

5.照片(多為演員黃俊傑於香港隔離期間拍攝)

6.投影機定位格線

7.投影機無訊號藍幕

8.電視休播Test Pattern/雜訊雪花

9.新聞

10.社群平台/影音串流平台

11.行雷閃電

12.城市街景(高樓大廈的玻璃帷幕)

13.原子小金剛

14.樹


有研究指出,在有「電視」出現以前,人的注意力停留在現實世界中的時間佔95%,但是,當電視普及的時候,這項數據下降到65%左右,當電腦普及之後,這項數據下降到40%,而當智慧型手機普及之後,這項數據下降到20%不到。「元宇宙」這個概念表面上是定義在「科技」的器物發展上,也就是「技術」與「裝置」的同步性,但是,從哲學、心理或者是社會行為的角度來看,它卻是長時間累積,並且不斷地在等待一個「奇點(Singularity)」也就是說,注意力停留在現實的數據本來是依據線性或者更精準地說,在每次有新的技術與裝置發明到普及之後,便以指數性的方式發生改變,可是,所謂「奇點」,就好像本來在二維世界畫的一條直線,突然有人把兩點用「對摺」的方式,點到點,直接達成一樣。


所以,這一切並不是建立在表面的行為與技術、裝置的發展上,而是建立在人對現實的定義,以及對這個定義的依賴何時被徹底置換,這不僅是詞彙的定義被置換,而是內在的信念被置換。然而,因為尚未發生,所以也無從去批判、恐懼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是還是非,或者從另一方面來說,真正要去探討的,恐怕都不是這個外在的改變,而是比這個定義置換更深層的,關於「人的主體性」的問題。


倘若主體性已經早在這個改變之前就已經消失殆盡,或者主體性已經從自我、自在、自由並且存有責任、自律,轉變成自私、方便、快速的追求的話,那麼無論元宇宙的「奇點」何時來臨,命運早已確定了,因為那些被科技「節省」下的時間與資源,我們依舊是揮霍與浪擲,並未從那些便捷之中,找到啟發更多人類智性與情感面潛質的空間與時間。


從15世紀的達文西開始,甚至可以說追溯至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的墨家鉅子(們)、魯班等,對於「仿生(Bionics)」的研究,一直到近幾年被大家視為一種「風格」但其實是源自於20世紀末,小說、電影不斷提出的「賽博龐克(Cyberpunk)」,這個沿著人類技術與器物科技發展的歷史進程,裡面本身就帶著非常「神話」的部分,特別是從賽博龐克的角度來看,一、對於世界運作規律的陰謀論與控制論,二、對於陰謀論與控制論的反制與反抗,三、對於反制與反抗下自身倖存者的自恨與自憐,其實都連結到神話的幾項元素:一、人格話自然運作機制,二、對自然不可抗力的無奈與抵抗,三、強化人類意志的主體性不可侵犯。


然而,最後一項「強化人類意志的主體性不可侵犯」,這就成為今日科技最弔詭之處,因為它將變成一種春藥與一種麻藥並進給人類施打的商業手段,也就是讓人在眼見科技發展的同時,想到的並不是「未來」,而是「當下」,不是「將會如何」,而是「如何得到」。所以,它一面在強調主體性的不可侵犯,另一面是快速地,大規模地弱化人對主體性的認知。而這件事情最直接地,在楊德昌的電影《麻將》當中,就已經透過唐從聖的角色說得很清楚:「現在的人,巴不得有人教他如何想,如何活著。你要是能夠當那個告訴他如何想,如何活著的人,媽的,他會把你當神,你就是他的神。」


而在《一一》當中,我們卻是在NJ與阿瑞在日本的一段對話,神社的樓梯上,阿瑞的情緒反反覆覆,總是不太說出自己心裡想法的NJ,突然真性情地說出了壓抑在裡面的話,他告訴阿瑞,自己想走的路,早就在當初要選科系,選學校時,大家的期望,包括阿瑞的期望中被扼殺了,而最痛苦的是,作為自己最愛最愛的人,也加入了這個扼殺的共犯結構當中。甚至,到最後,做了這麼多年電腦行業的NJ,都已經是公司的合夥人了,每天遇到其他幾位合夥人大大、舒哥等,明明是不同個世界的人,卻還得硬湊在一起,以致好幾次,他也對大大發火,告訴他,老實可以裝,甚麼都可以裝,那還有甚麼是真的?甚至到最後,在日本飯店裡大大的一通電話,讓NJ憤而連掛兩次。


太多好萊塢科技電影乃至日本電影在告訴我們未來的世界可能沒有「天空」,而是仿造天空的巨型芎頂帷幕,那這讓曾經望過天空的人感到可惜,但,倘若一出生就望著仿造天空的人呢?未來的世界可能是一片黃沙,那這讓曾經走進過森林,擁抱過自然的人感到可惜,但,倘若一出生就可以聞到一比一調配的「芬多精」以及打造好的擁有大量「負離子」環境的人呢?他們會感到可惜嗎?


當屏幕成為了我們的窗,當瀏覽取代了移動,當知道取代了明白,當數據取代了經驗,當客體成為了主體,我們是不是又走進了一個神話之中,只是這次我們得面對的,不再是宇宙洪荒,天地玄黃,山川大地,天然災害,我們得面對的,不是人類是世界的少數與弱勢,而是要面對一個巨大的,更難以抵擋的人類的反智意識、惰性意識,原始的,只服膺於慾望的意志,偷換了理智與文明的概念,人們以為自己騎上了數據的坐騎,可以馳騁到更遠的未來,卻沒有想到自己是成了數據與演算法的一部分,哪裡都沒去,只是被告訴了自己的未來長甚麼樣子。


如此,我們既是走入了神話,也是走入了希臘的悲劇之中,所以,《一個人的一一》並不是像「盧德主義者(Luddite)」對自身的生存感到焦慮,恐懼被取代而失去利益去抗拒科技與器物文明,而是透過自然與科技的辯證,重新探問,「人的主體性究竟為何?」這個從神話到未來,人類不得不問的根本問題。


2021.12.10 用看的想。


徐硯美


photo credit: snap_shot_sa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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