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故事就在〉◎徐硯美 戲劇顧問的話
我常覺得一個會說故事的人,自己不能離故事太近。這可能對現在這麼追求一種「沉浸式」體驗,巴不得身歷其境的現代人來說,是一件很不合時宜或者說很政治不正確的想法。但是,一段好聽的故事,往往不是故事的那件事,而是那件事能夠引起我們想起很多的事,所以,沉浸的「浸」所帶來的「近」,也會讓我們失去很多的連結。
說故事的人,需要與故事保持距離,也就是需要一種「事過境遷」的回首,所以可以說所有的故事都是「後設」的。一直要把後設的距離取消,對故事恐怕是一種傷害,而不是一種建設。故事,可以是一種虛構的敘事,但是,這個虛構,又必須建立於個人真實的體會之上,否則就很難與他人產生連結。然而,不管是虛構的,還是一個人重述他個人的經歷,因為具有「後設」的性質,導致很多時候我們在聽故事的時候,故事怎麼說,其實才真正決定了我們對故事的理解、感受甚至是啟發。
如果把故事與說故事,看作一個人生的「比喻」,一個人要怎麼分享他在人生當中經歷過的事情呢?怎麼樣的分享,不會讓人近的只剩下一種理解與感受的方式,又不會遠的像是一種「老生常談」,這也是決定在這個人與他所經歷的事情的「距離」。
距離,不僅僅是時間,如果只是時間,那每一個有年歲的人,甚至一個青少年說起自己兒時的記憶時,都應該能夠把這個「故事」說好,但在現實當中,能夠好好重述自己經歷的人,卻是少得很珍貴。所以,這個距離到底是甚麼?我想就是這個人在自己的心境中,反覆地,反覆地造訪自己的經歷,然後漸漸地建立起一種與「當下」截然不同的觀點,不同,就是把許多看起來遠到不相關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連在一起,跳脫了它原本的先後順序,明白了一件事,原來經歷與經歷之間不是先後的關係,而是相互依存的關係,遇見的事,遇見的人,都是我們來到這個當下「不可或缺」的一環。
所以,當有這樣感受的人,再回到自己的故事中時,就不會再那麼受限於自己的不甘心與得意,因為,太明白事情的發生,都不是隨著自己的聰明與愚昧,也不是技巧與手段,而是好多好多的因果,編織而成的一件衣服,而自己不過是阡陌經緯中的一個交錯而已。從這個感受出發,重述自己的故事,距離就讓我們感受到在這些故事裡當事人既渺小但又超越的雙重性質,因為他是那麼地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所以他不再把自己放在中心,可是,也正是他不把自己放在中心,一切的來龍去脈,才能如此清晰。於是,一位這樣的人,說起故事,就會知道第一句話要如何開始,而不是「話說重頭」也不是「講重點」。
他的故事,更讓人看見故事為何是故事,為什麼有要聽的價值。
金燕玲,是一位這樣的,說故事的人。在她的生命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之後,她說:「我是一個很相信命的人。」但她的故事聽起來,又不像是一個把自己交給宿命的人。她的遭遇有著時代以及個人的艱辛,但她用歲月找到了對待艱辛的方式,以致,艱辛沒有主筆她的故事,而是她所度過的歲月改寫了艱辛的模樣。
她啟發了我,說故事的人得先成為故事本身,她才能找到最適切的距離來說故事,「說」的主動權與選擇權才真正回到她的手中。此時,「說」將不再是「說服」,說服聽故事的人她的經歷是值得聽的,而是她的存在,讓故事在看見她坐在一張四方桌前的那一刻,已經翻開了扉頁了;她離開桌子後,故事仍在繼續。
因為,所謂人生的體悟,不就是在好久好久以後,我才明白……
2023.01.11 體驗與體悟,一個只在當下,一個超越當下。
艱辛歲月 (階段展演) 2023/1/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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