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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的話:何韻詩——寶玉之美

何韻詩——寶玉之美/林奕華


第一次何韻詩坐到我的面前來,我看到的是塊「白玉」。一切是那麼乾淨,配個也是乾淨小男生會剪的短髮,沒化妝,也沒需要。我的直覺就是:「這個人,我在哪裏見過的?」。我當然不是沒見過何韻詩,但之前不論是在照片上、電視上,甚至我坐在觀眾席裏,她站在舞台上,我都沒有似曾相識之感,但是二零零九年為了和她洽談演出我將要導演的《男人與女人之戰爭與和平》,眼前清澈透明的她,讓我看到了好預兆。


只是那時候還不知道後來會有《賈寶玉》。找她演《男人與女人》是直覺告訴我「她是最明白喜劇是什麼的新一代香港演員」。戲排出來證實我沒有看錯,她的對手是大頑童王耀慶,何也無所畏懼的釋放了她的彼得潘一面。彼德潘是誰?英國小說家詹姆斯.馬修.巴利筆下,帶着「小孩們」到他居住的夢想島探險的「俏皮小英雄」。雖然又是小孩又是小英雄,彼得潘卻不是只有兒童才擁戴。你知道有一位一生中活出了小飛俠精神的名人是誰?奧德麗.赫本。也許多數人想起赫本都是一身華服,但時尚只是她的「封面」,更能把她讀到「內頁」裏去的人會發現,赫本的美來自她的善,她的善來自她的真,真者,便是赤子之心。


作為戲劇導演的幸福之一,就是能與工作的伙伴分享赤子之心。因為戲劇要好看,想像力是要訣。沒有小孩的眼睛,就不會找到打開大人心靈的鎖匙。《男人與女人》談的就是現代兩性溝通的一大問題:「性別角色愈來愈模糊」,何韻詩給整齣戲帶來光采,正是她的彼得潘氣質得到恰如其份的發揮。


許是那份「中性」的永遠青春——曹雪芹不是說過,男人是臭的,女人結了婚就從珍珠變成死魚的眼睛?——我還在排着上一齣便看到何韻詩可以演的下一部戲。又由於我的天馬行空,乾脆便在《男人與女人》裏來一段折子戲,讓「中性」的賈寶玉短暫的在何韻詩身上抓住一點樂趣。只是那時也還不知道後來會有《賈寶玉》。我純然想,賈寶玉不也是一種彼得潘嗎?起碼在大觀園變成失樂園之前,他就是「拒絕長大」。


「拒絕長大」,才能讓「白玉無瑕」。何韻詩二零一零年為了和我洽談她想在入行(首次發片)十周年推出一台紀念演出時,問我:「你當初怎麼會想到讓我演賈寶玉?」,我的解答有點玄,但確實真是那原因:「是你給我的『似曾相識』之感,使我想起《紅樓夢》。」《紅樓夢》是什麼?這問題不像「誰是小飛俠」般易於應付,皆因博大精深的一本書,讓人人讀到不同的自己。我是一個字把讀了又讀的內容概括:「悟」(我的心)。從而在何韻詩面前重頭說起女媧煉石補天用的三百六十六塊石頭中獨剩一塊沒用,這塊石頭如何鬱悶,又如何變成寶玉啣玉而生的故事說了一遍。說着說着,何韻詩的眼眶和鼻子一併紅了。看見她的感動,我也說不下去。玉與石的差別,是通靈與冥頑。正是在我看見何韻詩聽着石頭如何「冥頑」而有所感觸,我確定了當初在何身上看見「靈氣」不是一廂情願的幻覺,以致在她提出「好不好我們來做一部《賈寶玉》」時,我才懷疑之前先做那一齣,是不是為了要走到這一齣來?


何韻詩大抵是用她的「拒絕長大」讀懂了賈寶玉同樣擁有的不妥協精神:娛樂圈誰說不是「大觀園」?書中姊姊妹妹的悲慘命運,誰說不是當今現世「性別氣質」被父權思想一面倒定義為「陽剛至上」的折射?何韻詩決心在她的事業上不去遵循主流的游戲規則,其實也是賈寶玉的選擇——「長大」,如果是自然的成熟當不需抗拒,但它若是為了世故而世故,豈不好比硬把一塊璞玉加工改裝弄成「假」的寶玉?


《賈寶玉》終於在二零一一年十月假香港首演。二十場演出引發香港年青一代新一波的《紅樓夢》閱讀潮。我在側台看着每天晚上謝幕時深鞠躬以答謝觀眾熱烈掌聲的何韻詩,心裏說的是這一句話:「你的成長孕育了《賈寶玉》,希望這一齣看來會演上不知多少年的戲,也能陪着多少人見証他們的『石頭變成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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