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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新聞|戲裡人|林奕華談「梁祝系列」新作:用浪漫的方式,唱出當今時代的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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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訊】11年前的2014年,非常林奕華《梁祝的繼承者們》藉經典作品《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外衣,談家庭、談社會、談暗戀、談自我、談藝術。2024年,在全新的A.I.時代,演員們在虛與實之間找回屬於自己的經歷,以及十年間錯過的細微末節。最近「梁祝系列」迎來永續發展的新篇章——10月31日至11月2日亮相葵青劇院的《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將探討當下語境中的「梁祝」故事。

看到作品標題,相信很多人都會好奇:為甚麼是「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梁山伯呢?根據林奕華(Edward)本人寫就的創作緣起,「我」提供了更多「負空間」給人想象,祝英台的「現」或許對應的梁山伯的「隱」,祝英台的「我」或許對照梁山伯的「他人」,一個論一個辯,一個逐一個逸。但和前作一樣,一以貫之的是,依然在試圖探討「我是誰」。時代在變,想法在變,唯有對自我的探尋,如同被水流衝擊過的石頭,是在變化中又保持著某種穩定和不變的東西。


有一天,或「不再有」的一天

看新作標題《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在關心完「我」和祝英台的問題後,很難不被「有一天」三個字吸引。因為「有一天」看似是一種美好的期許,但也可能和「得閒食飯」一樣,永遠得不了閒。「有一天」仿佛帶著某種暗示意味:你們今天雖然在這裡,但並不代表這一刻能夠永遠存在。

經典故事中的梁祝二人,一別就再無同窗機會,生活中在讀書時志同道合的朋友,因為人生處境不同漸行漸遠,和具體的「他人」走散是常態,就連年輕的自己可能也不知不覺遠離現在的身體。「有一天」的悲涼之處在於,「曾經有雙翅膀的我,能否找回一起翩翩的另一雙?」

「這讓我想到,現代人的意識裡,多了一種『遺憾感』」,Edward說。「過去的人覺得『遺憾』是要有一定年紀才能承擔的兩個字,但現在,『遺憾』就像牛仔褲一樣,幾乎任何年齡的人都可以說『我覺得遺憾』。因為無論年輕或年長,人們心裡都有一種失落——那種『為什麼說沒有就沒有了』的感覺。」

「我覺得COVID疫情、移民潮,都推進了這種感覺。大家開始常常問自己:『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我是我?為什麼我不是那個人?為什麼我不在那個地方?』——這些問題變得普遍而真實。」

早在《梁祝的繼承者們》當中就有這樣一幕,「祝英台」成為藝術家,大家蜂擁而上:「祝英台幫我簽名!祝英台,你的畫賣了多少錢,你拿了甚麼獎?」而在旁邊的「梁山伯」,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覺得自己只是成就了別人,開始妒忌、怨恨。

「那場戲講的就是『道不同』: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分岔,有人留下、有人離開。這次劇裡的六位演員,一開始在一起很開心,但慢慢地,一個一個離開了。我想讓觀眾看到的,就是這種『各走各路』的現實」,Edward解釋。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問題問我了

和《梁祝的繼承者們》類似,《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也由十八首歌串連,筆者有幸在訪問時試聽了幾首,發現從歌詞到曲風到歌曲氛圍都和《梁祝的繼承者們》中的曲目截然不同(但仍然很動聽!),是對當下熱衷「搞抽象」、消解嚴肅、擺爛躺平、抗拒連接等時代氛圍的回應。

筆者看《梁祝的繼承者們》時格外傾心、之後也一再循環的暗戀歌《為什麼我好想告訴他我是誰》,溫柔細膩、柔腸百結,也是浪漫的時代和青春期的心境裡,渴望真誠連接,渴望理解和被理解的寫照。在《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中,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一首殘忍得多的《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問題問我了》:那些按捺不住、隨時都要傾瀉而出的表達和好奇,是從甚麼時候消失的呢?

「十年後,已經更少有人對那種情懷有共鳴了」,Edward慨歎。「你有沒有發現,越年輕的人,越不相信那些浪漫的事情。所以我這次不會再寫之前那樣的歌,反而是寫『為甚麼現在的人不再浪漫』,所有的歌都在唱這個主題。」

「不過,我是用非常浪漫的方式去寫『不浪漫』這件事,觀眾在聽到的時候,反而能感受到浪漫的缺席」,他笑。

《錢 很多很多的錢》問「為甚麼電影沒人要看了」,因為「看電影要錢,拍電影要錢,人類進化了,浪漫也靠前」,長篇大論的情境排比,戲謔新時代「浪漫的本錢」。四個字歌詞貫穿全曲的《人到少年》,講述少年如何兜兜轉轉去到中年:「走著走著,就長高了。高著高著,就投到了。投著投著,就投中了。中著中著,就不中了。」

《思念總在忘記後》中仍有《梁祝的繼承者們》中的傷感細膩氣息,但內容同樣是悲涼的:「明明是對你的思念,卻什麼都想不起來,這些白色繞在身邊,像夢裏也像夢外。」浪漫時代的土壤裡,缺少影音記錄,甚至之後和當事人也永遠不可能再擁有真實的「有一天」。這件事幸也不幸,幸的是不會幻滅、永遠有詮釋空間,不幸的是,難以阻止記憶的消逝,甚至當失去證據,可能還會質疑這件事發生過的真實性。從這個角度來說,在《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中出現的情歌,更像是對一段記憶的「後記」。

問及創作歌詞的過程,林奕華笑稱,寫歌詞時的他,「90%的時間都很快樂」。他會在進行很長時間思考後集中出產,甚至可以做到一天寫三到四首詞。「我覺得這份歌單還沒完全呈現我想說的所有內容,但他們已經覺得我寫太多了(笑)。不過我堅持要十八首,因為上次也是十八首。」

《梁祝的繼承者們》當中的歌曲擁有不錯的傳唱度,Edward認為,原因可能是「情感貼近大眾」。但這次有很多「嬉笑怒罵」式、和上次完全不同的歌,他隱隱擔心觀眾可能「只聽一次就夠了」,雖然它們依然代表了當今時代的情緒和感受。

《梁祝的繼承者們》和《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中的歌曲都是先有詞、再譜曲,林奕華認為,看似「自由」的創作過程背後,其實要讓文字決定一首歌的節奏並非易事,需要「發明曲式」。而十八首歌在文字上要像堆沙堡那樣,結構互相支撐。上文中提到的《人到少年》,四個字四個字的歌詞譜上旋律後,聽感就如同薯片一塊,輕脆有趣。

至於這首歌是誰唱?在訪問時,具體的分配還未知,但Edward表示,這次他希望大部分的歌曲都可以由六位演員合唱,「就好像大家進入卡拉ok房裡,拿著麥克風一起唱的感覺。」


「被看見」的漣漪

說到題目中的另一個重點「美術館」,Edward表示,除了看畫,自己也很喜歡看美術館裡的人:當一個人靜靜站在一幅畫前心潮澎湃,或者是和你一起在某幅畫前駐足,這種不需道明但彌漫在空氣中的微妙氣氛,令人著迷。「美術館」也延續了「梁祝」系列對「藝術」主題的探討:(此處響起BGM)「藝術,不就是表達自己的需要……」

但,隨著現代社會人們對隱私權的關注也好、更習慣線上社交而減少和陌生人的真實交往也好,過往會不時拍下觀展人照片的Edward,現在不太敢做這件事了,「我怕被人發現會讓我交出手機(笑)」。訪問時Edward與筆者亦很感歎的一點是,浪漫的發生,有時候是需要打破界線的,而在人們愈發注重個人界線的當下,浪漫失去土壤,這也是《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想探討的主題之一。

「當你談戀愛,或者談『浪漫』的時候,那些情感其實存在於人與人之間的眼神裡」,Edward說。「我回想起來發現,去旅行的時候,能明顯感受到他人對你的目光不同,因為他們對你有好奇。還有在年輕的時候,別人看你的眼神帶著憧憬,但當你老了,人們不再那樣注視你,他們不再從你的存在裡看到『幻想』了。當然,如果你像許光漢那樣亮眼,一出現大家仍會注目,會有一種『被看見』的漣漪。」而「被看見」,或許就是浪漫的開始。

延伸開來說「被看見」,Edward認為,「在開放、包容的地方,人與人的目光能互相交流,你會感覺自己「活過來』。可若你身處一個讓你覺得格格不入的環境裡,就會想隱身。現代很多人對外表感到不自信,或者對他人外表太過著重,這會影響他們看待自己的方式,人也因此變得怯懦、退縮。這可能也和所謂的「氣場」有關,是否當你一走進某個地方,就能讓人感覺你是個有故事、有存在感的人……其實也關乎我們是否懂得欣賞差異。」

聊回「美術館」,Edward覺得它的迷人之處在於,這裡充滿了作品與靈魂的交錯,是一個有獨特氣息、有能量的空間。「老實說,我覺得在美術館,比在圖書館更容易和『人』發生故事。」


給十年後的我

《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的宣傳中,有一個視頻頗為令人動容,六位曾參演《梁祝的繼承者們》的演員王宏元、路嘉欣、張國穎、黃人傑、趙逸嵐、鄭君熾,在鏡頭前講述自己「走過十年最大的改變」,筆者也想請創作者Edward本人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比起十年間從青年走向中年、人生還有很強可塑性的演員們,Edward表示自己的狀態和他們有些不同,但在過去十年,他最大的改變是,比起焦慮「之後要做什麼」,更珍惜「與大家同在」的時光。非常林奕華近年來積極推動舞台映畫,也是希望當中承載的人生故事也好,思考也好,可以持續分享給不同的觀眾,體現相應的時代精神。他希望能像他很佩服的瑞士國寶導演一樣,高齡時仍有代表當地特色和靈魂的作品出產,保持有心有力去創作的狀態。

從《梁祝的繼承者們》,到《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乃至這次的《有一天我和祝英台去美術館》,三部戲都在通過唱歌表達自我,通過歌曲抒發情感,表達自我探索的核心價值。林奕華希望未來觀眾如果有機會,可以將三部作品一起看,感受三個不同時間點的對話。至於「梁祝系列」還會不會繼續,Edward表示自己目前還沒有想那麼遠,接下來會繼續挖掘《紅樓夢》和近年來《一一》相關的內容也未可知。

「但至少現在,我還有很多想說的事要透過這次的作品去完成」,Edward說。筆者訪問時作品仍在創排階段,至於Edward在其後這段時間內又為作品賦予了怎樣的新靈感,筆者和同樣喜歡非常林奕華作品的朋友一樣,期待在現場一睹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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